虚拟世界越来越真, 现实世界越来越假—《空虚时代》下

当理性占据主导时，有人抱怨这让社会充斥着冷漠；而当感性占据上风时，社会又充满了失控的激情。

当虚拟世界愈发逼真，真实世界则愈发虚幻；当人们在虚拟世界中收获越来越多的快乐时，在真实世界中就会愈发冷漠。这些冷漠的人并非悲观主义者，也并非放弃了希望，他们只是重新定位了自己的兴趣和爱好，将其放置在了一个遥远的空间。

于是，真实世界的孤独反倒成了一件乐事，人们不再努力寻求社交生活并通过其确立在社会中的存在，而是构建一个自我空间并探寻遥远的现实。

物质主义和享乐成为时代的新旋律，每个人都只属于自己，而非某个阶级或集体，民族、国家等各种身份认同逐渐淡化，每个人最热爱的是自身。肉体与精神的界限愈发模糊，突破肉体限制追求永生的精神，过去属于哲学家的想象，如今成为了科学家的研究方向。

现实正在非实体化，而基于现实构建的空间和秩序，在非实体化的虚拟世界中需要重新构建。曾经的权威不再具有权威性，因为他们不了解虚拟世界的规则。每个人都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空间，在自己的空间里，自己就是造物主。

于是，每个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，等级、阶级、层级秩序不再那么关键，年龄不是问题，性别不是问题，身份不是问题，宗教也不是问题，不再有让所有人都尊崇的对象，或许是某个流量明星，但他们如流星般转瞬即逝，留不下任何痕迹；或许是某个神奇教派，让人沉浸其中，极度狂热，但也许某天突然冷静，然后回归平淡。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，也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。

我们真的需要一个坚实的舞台，才能跳出自己的旋律吗？

倘若需要，这个舞台由谁搭建，由谁管理？是只有一个舞台，还是有无数个可供选择？如果只有一个舞台，为何不能有多个？如果有无数个舞台，为何不能有只属于自己的舞台，甚至是没有舞台？这是一个充满挑战的世界，每个人都有资格提出自己的问题，向自己发问，或者向他人发问，然后得出自己的答案。没有唯一正确的问题，也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，与众不同的每个人，正在跳出属于自己的旋律。

这是空虚吗？这是放纵吗？曾经的我们，发现只有成为群体的一员，才能获取食物、得到保护、掠夺他人。

于是，能够构建更大群体的人成为了赢家，他们或许被称为酋长、国王、皇帝、总统，他们构建的可能是部落、王朝、帝国、国家。于是，出现了许多神圣的认同和不可动摇的信念。但这些所谓的不可动摇，或许只存在了几百年，或许仅有几十年，至于未来几十年、几百年会怎样，无人知晓。

现代主义是对传统和保守的否定。在传统社会，强调权威、等级、层级、神权或类似神权且不容置疑和挑战的权力，注重秩序、道德以及一切符合过去审美观念的社会特质。为了打破传统社会，现代主义否定了这一切，民主和自由成为对过去的否定。在这个否定的过程中，神权、君权、不容置疑的权力纷纷被推翻，与之紧密相连的各种秩序、道德和审美也随之崩塌。在此过程中，还出现了各种反传统的特别表现，比如现代绘画艺术对文艺复兴时代传承下来的传统艺术的挑战。

然而，随着现代主义成为现代社会的一部分，它自身从一种否定变成了一种肯定，开始建立自己的秩序和规则。于是，后现代主义展开了对现代主义的反对。在现代主义中，国家、民族、生产、消费、家庭都占据重要地位，而后现代主义对这一切都发起了挑战。曾经被传统思想视为离经叛道的现代主义，遭遇了更为离经叛道的后现代主义。这让许多人惊呼，人类正在走向自我毁灭，当所有的道德和理想都在肆意的个人放纵中消失时，人之所以为人的根基又在何处？正如现代主义反抗传统思想时常常因反抗而表现出极端特质，后现代主义反抗现代主义时同样展现出极端的特征。

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正在迈向邪恶的毁灭之路？无政府主义和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会毁掉我们珍视的一切吗？谈到毁灭，最具毁灭性的当属传统社会。为了土地、人口、资源，甚至仅仅是为了荣誉和复仇，暴力都被视为一种被鼓励的特质。

无论是王国、家族还是个人，擅长使用暴力、擅长用暴力摧毁任何对自己不够尊敬或阻碍自己谋取利益的人，没有人觉得这有问题。抵抗摧毁的方式，要么加入对方成为其成员，要么自己拥有足够的暴力能力来抵御对方的攻击。使用暴力的能力，成为衡量胜负的唯一标准。这种标准在现代社会依然存在，但已发生变化。摧毁对方，不再是默认的获胜手段，更多的合作、更多的发展，开始主导现代社会。

依然存在强大的保守力量，期望回到擅长破坏与毁灭的时代，用这种破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地位，这使得世界依然无法摆脱暴力和毁灭，但至少这种力量已不再是让所有人都羡慕和服从的力量。而后现代社会，正在更深刻地瓦解这种使用暴力的欲望，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另一面，就是对暴力和破坏的厌恶。当然可以争论，这或许只是一种天真的幻想，这些软弱无能、沉迷于享乐的个体或集体，必然会成为残酷世界的牺牲品。但至少可以畅想，如果这个世界不那么残酷，没有那么多需要个体付出生命代价去捍卫的集体利益，那么世界将会怎样？

如果这样的世界更加美好，那么如何才能走向这样的世界？这并非完全无法想象，300 年前的人类，甚至 100 年前的人类，无法想象我们如今正在享受的生活，而在现代社会，某些地方的人也无法想象另一些地方的人正在享受的生活。如果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目标，如果我们发现了一条狭窄曲折但有希望通往更美好世界的道路，那么这是否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呢？

我们正在挑战的空虚时代，通向的会是一个真正空虚的未来吗？